韩家平,

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信用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中国服务贸易协会商业保理专业委员会主任

全联并购公会信用管理委员会副主任

2022.1.12

非常高兴有机会和全联公会的同事一起就信用建设的话题进行交流。前面两位老师分别从企业信用管理和个人信息保护两个方面讲的非常专业到位，受益匪浅。我主要分析一下国内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趋势，这个话题比较大，也有比较多的争议，下面谈一些个人观点和思考。

一、我国正在建立广义的社会信用体系

主要讲三个问题。一是我们正在建立什么样的社会信用体系？尤其是和西方国家比较而言有何异同。现在西方国家对于我们搞的社会信用体系有非常多的不理解，或者说有很大的误解。中西方的信用体系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将来会不会建成和世界完全不能接轨的社会信用体系，这也是很多人担心的问题。二是到目前为止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做了什么，有哪些主要进展，效果怎么样，目前还存在什么问题。三是“十四五”及以后，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发展趋势如何？

我国社会信用体系的定位

关于我国社会信用体系的定位，标志性的文件是2014年6月国务院颁布的《社会信用体系规划纲要（2014-2020）》，其中将社会信用体系定位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种有效的经济社会治理手段”。我们从2000年左右开始推动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当时国家将社会信用体系定位为“整顿和规范市场经济秩序的治本之策”。很显然，这个定位和西方有很大不同。我们将社会信用体系作为整个经济社会的治理工具，涵盖面非常广泛：政务诚信、商务诚信、社会诚信、司法公信。

按照这个定位，社会信用体系的应用场景应包括政府等公共部门开展的信用监管，行业组织开展的信用自律，信用机构开展的信用风险管理服务，也包括企业开展的内部信用管理。这些内容和西方有重叠的部分，当然也有很多自己特色的地方。

经过7年多的探索和实践，社会信用体系在公共领域取得较大进展，已成为深化“放管服”改革和优化营商环境的重要支撑和抓手。信用是治理之基，也是发展之源，现在较多地强调了其在治理方面的作用，但对其促进发展方面的作用重视不够，这个我后面还会讲到。

建立广义的社会信用体系

为何我们国家要给社会信用体系选择这样非常广义定位呢？我认为是基于中国的国情和当前的发展阶段确定的，这也是和西方国家不一样的地方。西方发达国家已经走过了市场经济初级阶段，市场主体的契约意识较强，诚信缺失问题基本解决，他们的信用问题主要是在经济和金融领域信用交易风险方面。我们除了经济金融领域的信用问题以外，还有很多所谓的诚信合规问题，即市场主体守法、契约意识不强的问题。这决定了我们社会信用体系的定位、主要推动措施和实施路径。

不同信用问题的解决思路

经济金融领域的信用风险问题通过什么办法解决？根据西方国家的经验，在健全法治的基础上，主要依靠专业性的信用服务机构，采用市场化的手段，比如征信、评级、保险、保理等，使用很多专业化的技术方案去解决。在法治逐步健全的情况下，解决经济信用问题可以形成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因此可以实现信用体系的自我良性运转。这个问题基本上中西方没有什么区别。而诚信合规问题本质上是守法的问题，是依法治国的问题。所以，这方面的问题需要在健全法治的基础上，通过提供公共信用信息服务，包括建立违法失信惩戒、合规守信激励机制的方式去解决。但这个领域基本是公共服务的范畴，很难形成商业化模式，除非是政府购买服务。

两大体系与三个层次 

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实际上包含了两个体系，一是社会诚信合规体系，主要作用于公共信用领域；二是信用风险管理体系，主要作用于经济金融领域。可以分成三个层次，一是金融信用体系。金融是经济的核心，金融领域信用交易最活跃、风险也最大，所以金融信用风险管理体系在整个信用体系里面占据最核心的位置；在金融信用体系的外围是商务信用体系，也就是实体经济的信用体系，包括B2B、B2C交易信用风险管理体系；最外围也是最基础的是社会诚信合规体系。

至于将来我们的社会信用体系会不会和西方完全无法接轨，基于以上的分析我还是比较乐观的。我们的诚信合规问题是阶段性的问题，实际上一会儿给大家看一些数据，经过从2014年到2020年的社会信用体系建设，我国社会诚信合规问题已得到很大程度的解决。再过一些年，也许5到10年后，这个问题就不再是我们日常要谈论的问题了，换句话说，诚信合规问题将来会降为次要矛盾，到那时，我们的信用体系建设更多的关注点会聚焦到经济和金融领域，信用风险的问题会逐渐成为我们整个信用建设的核心。

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中国模式

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走出了一条中国式的信用体系建设道路，建立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信用体系。大概十年前我就讲过这样的观点：随着法制建设和信用建设的深入，我们的市场经济体制会日趋成熟，诚信合规体系会逐渐转化为经济社会治理的基础制度，但它是现阶段信用建设的重点工作。关于社会诚信合规体系的定位，业内很多讨论，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它是一个促进和保障全民守法的这么一个治理体系。全面依法治国包括四个方面：科学立法、严格执法、公正司法和全民守法。全民守法的体系怎么做、怎么落地，我们的诚信合规系事实上发挥非常了很好的作用，比如在解决法院治理执行难问题，以及各类社会治理难题过程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二、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主要进展

全面依法治国 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第二个问题，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主要进展。我想先引用国家发改委连维良副主任最近的讲话，和我的观点非常接近，他说：“总的来看，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已经取得显著成效，在全面依法治国和全面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突出的作用” 。他突出强调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在全面依法治国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就是在诚信合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恰恰没有强调在履约方面的作用，或者说在经济、金融领域的作用。这说明我们到现在为止信用体系建设取得的成绩主要是在公共信用领域。

社会信用体系建设主要进展

我认为，2014年以来社会信用体系建设最重要的进展，就是探索建立了所谓以信用为基础的新型监管机制，而新型监管机制又在深化“放管服”改革，优化营商环境实践中进行应用，形成了良性互动，取得了丰硕成果。近年来，我们制定了统一社会信用代码，搞了分级分类监管，信息归集共享，治理了群众反映突出强烈的问题，另外，利用征集的公共信用数据，我们还推动了一些列便民惠企的“信易+”活动，便利了中小微企业信用融资，取得了很好的进展。

信用监管的概念

信用监管实际是社会共治的制度，是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重要的制度集成创新，也是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创新的重要成果。信用监管是指以现代社会治理和信用管理理论为指导，以法律 法觃标准觃范为依据，以信息(数据)为基础，以数字技术为 支撑，以信息共享、分级分类和精准智能监管为手段，由多元 主体参不的社会协同共治制度。

信用监管的主要内容

事前监管:开展经营者准入前诚信教育、建立信用承诺制度、推进市场主体信用信息自愿注册; 事中监管:开展公共信用评价和行业信用评价、建立完善信用分级 分类监管制度、做好信用核查工作; 事后监管:制定信用监管信息公示制度、完善信用惩戒机制、做好信用修复和异议处理工作。 

市场主体合规状况持续好转

近期通过公开渠道收集了一些数据，不一定完全准确，但能够反映一些趋势。2011年到2020年，市场主体的三类违规案件数量，包括经营异常、行政处罚和严重违法，可代表市场主体的诚信合规状况。三类违规案件发生最高峰的时候是2013年和2014年。2013年同比增速24%，2014年同比增速达到23%，绝对数量2014年达到峰值。2015年以后发生量逐渐下降，2015年同比增速已经下降了1.22%，2016年以后到2020年持续快速下降。它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从2011年到2013年到2014，再到2020年，就能够看出市场主体诚信合规状况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代表了我们在这些年的信用建设方面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信用建设存在的主要问题

当前信用建设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各方面进展的很不平衡：实践走得很快，理论研究滞后；公共信用诚信合规体系进展比较快，但是市场领域几乎没有太大的进展；还有平台的建设快于制度建设，东部快于西部，垂直管理领域比其他领域进展快，如海关、税务、市场监管等领域进展很好。

目前，诚信缺失和信用交易风险的问题仍然比较突出，包括政务诚信缺失、地方债务违约问题，弄虚作假、假冒伪劣问题，只是发生的领域可能有所变化。比如以前很少提科研伦理，近期提科研诚信、教育诚信较多，这也是新的问题。我觉得最突出的问题还是在经济金融领域，如企业应收帐款规模持续上升，2011年到2020年差不多每一年规模以上规模工业企业应收帐款存量增长1万亿以上。2011年底只有7万亿元不到，2020年底达到16.4万亿元、到今年10月末的时候18.4万亿元。大家看最近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微观政策专门有一条：有效治理恶意拖欠的问题。今年12月1日和15日，两次国务院常务会议，一次研究中小企业帐款拖欠问题，一次研究中小企业融资问题。近两年企业账款拖欠严重，回收周期延长，包括大企业的高负债、高杠杆的问题，小微企业融资难的问题，都是目前存在比较大的经济信用问题。

在公共信用领域，由于法治建设滞后，个别地方出现了信用泛化问题、过度惩戒等问题，目前正在清理。在数字经济平台治理方面，比如数据垄断，滥用、算法歧视这些问题也是存在的。

三、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趋势展望

信用建设进入法治化规范化新阶段

据统计，目前已有16个省市已经建立了地方信用立法，国家层面的立法也在推进，但进展不是很快。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到“完善诚信建设长效机制”，完善长效机制就是要进行制度建设、要立法。2020年12月底国办发布《进一步完善失信约束制度构建诚信建设长效机制的指导意见》，是非常明显带有下一步信用立法导向的文件，明确了“依法依规、保护权益、审慎适度、清单管理”的总体思路，各地正在按照这个要求进行落实。国家要制定公共信用信息基础目录和失信惩戒措施基础清单，各省可以补充，但是一定要有法律法规、国务院中央的文件依据才可以。

总书记关于信用问题的最新论述

这两年，2020年和2021年，总书记在三次会议上讲到诚信或者信用建设的问题，最近的一次是8月17日在中央财经委第10次会议的时候讲到深化信用体系建设，发挥信用在金融风险识别监测管理处置等环节的基础作用。明确要求在经济和金融领域要更多地发挥信用体系的作用，尤其是在风险监测处置方面发挥作用。去年9月份，中央财经委第8次会议研究推进现代流通体系的时候，讲到加强重要产品的追溯体系建设，建立健全以信用为基础的信用监管机制。在去年的7月21日，总书记在企业家座谈会上，提出了新时代的企业家精神，其中包括诚信合法。虽然这三次会议讲的是信用的不同领域，诚信合法、信用监管、金融和经济信用风险管理，但各个信用领域全部都讲到了，可以说是总书记对信用建设的最新指示。

“十四五”时期重点工作

国家“十四五”规划对社会信用体系建设也做了专门部署，按照关键词进行归类：健全信用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健全政府失信责仸追究机制。制定公共信用信息目录和失信惩戒措施清单。完善信用修复机制。推广信用承诺制和惠民便企信用产品。加强信用信息归集、共享、公开、应用。加强信用信息安全管理，保障信用主体权益。加强征信监管，推动信用服务市场健康发展。培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征信机构和信用评级机构。建立公共信用信息和金融信用信息的共享整合机制。

治理恶意拖欠账款和逃废债行为

最近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特别提出要强化契约精神，有效治理恶意拖欠债款和逃废债的问题，应该是2022年信用建设工作重点。信用行业、信用领域到底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有什么样新的举措，是值得我们探讨。到10月末的时候，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应收帐款18.9万亿，同比增速是11.3%，不出意外11月末一定超过19万亿。目前帐款回收期51.6天，2011年的时候是不到一个月，29.8天，现在帐款回收期比2011年的时候长了21天多，比去年略微减少。帐款拖欠必然导致企业资金周转紧张，必然需要资金融入，小微企业融资渠道不畅，就变成融资难、融资贵，形成连锁反应。现在这个问题是我们下一步要高度关注的。

信用+数字+时代

    现在正处在数字化和信用化的时代。据SWIFT组织统计，2020年国际贸易结算当中信用交易比例已经达到90%，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只有20%。从企业销售和采购的方面来看，大概有50%都是采用数字化的手段进行。所以，下一步的信用体系一定是一个数字化的信用体系，信用的数字化和数字的信用化深入融合，时间关系不再展开。

“十四五”信用建设建议

    最后提几点建议：一是加强信用法制建设，全面提升信用建设法治化规范化程度，更好支持深化“放管服”改革和优化营商环境实践；二是依法打破各类信息孤岛。让信息流动起来，发挥更大作用；三是发展信用服务业。现在各分支行业情况差别很大，我们的信用保险发展非常好，现在信用保险的覆盖面出口的覆盖面20%以上，在全球也是领先的。但是，我们的征信业发展的不是太好。商业保理这几年发展比较快，但是一年的商业保理融资不到2万亿元，能解决的问题有限，应加大供应链金融发展力度。目前，帐款拖欠的问题这么严重，为什么不采用更多的市场化、科技化的手段解决这样的问题？比如开放商账催收行业，建立应收账款流转平台等。四是健全企业内部信用管理。有一定规模的企业一定要重视企业内部信用管理的建设。光靠外部的信息体系解决不了自身的问题，只有内因和外因相结合才能更好防范信用风险，企业内部信用管理到了要高度重视的时候。

注：本文为韩家平老师在2021年12月18日全联并购公会年会第二场分论坛——信用管理分论坛发言整理而成。